古秀才走宣州_散文随笔

古宣州有九街十八巷,每一条街巷的名字都有古风,其中有一条巷子叫古秀才巷,因旧时附近有府学、县城和试院而得名。想当年,那些身着长衫的秀才们,一个个春风满面,怀着经天纬地的雄心,在这里穿行,读着之乎者也。古城外,青山隐隐,芳草连天,一湾宛溪静...

古宣州有九街十八巷,每一条街巷的名字都有古风,其中有一条巷子叫古秀才巷,因旧时附近有府学、县城和试院而得名。想当年,那些身着长衫的秀才们,一个个春风满面,怀着经天纬地的雄心,在这里穿行,读着之乎者也。古城外,青山隐隐,芳草连天,一湾宛溪静静地流过。

我被这样的场景感动了。古宣州的主角应该是一群读书人,如谢朓、李白、梅尧臣、施闰章,以及诸多普通的秀才们。谢朓和李白的名声太大了,远远盖过了本土诗人梅尧臣和施闰章。宛陵是宣城古名,梅尧臣是宋诗开山鼻祖,时称他为宛陵先生。施闰章是清初诗人,人称施侍读,其诗直面现实,内容朴实,风格清静,时称宣城体。人们用一座城池为一个诗人或一种诗体命名,还有比这更高的荣誉吗。宣州是属于读书人的,属于诗人,以及他们的文房四宝。

我们就是一群来到宣州的古秀才。秀才之心的本色应该是悲悯的,对自然万物、文字和笔墨纸砚,是热爱的,敬畏的,他们是有点酸迂甚至不合时宜的,不然,也不叫秀才了。我们登谢朓楼,上敬亭山,临宛陵湖,访水东古镇,穿泾川,踏歌桃花潭。一路走来,就像走进了一本线装书,一帧古画,一首洋溢着酒香的唐诗里。

敬亭山以前曾来过几次,竟一再错过了石涛纪念馆。冥冥中像是为了弥补前几次的遗憾,这次参观的第一站就是该馆。自幼遭遇家变的石涛出家为僧,清康熙年间,他驻锡于敬亭山广教寺,摹画皖南山水,搜尽奇峰。在这里,他作了一幅自画像《自写种松图小照》。窃以为,看这幅画,要从下往上看。画中的石涛,一袭僧衣画得尤其奇怪,全是一道道的水波纹,像一匝匝的绳子,将自己牢牢捆住了,捆成一只斑马。哪有这样画衣服的呢,让人惴惴不安。接着是细长的脖子,头部画得极好,清癯,端正,平和,眉眼之间云淡风清。几绺山羊须,历历可数。眼睛略有点眯,他是不想看见更多的。这样周正的面部和清脱的气质才让人松了一口气。画中的石涛,给人的感觉不像一个和尚,倒像一个书生。画上有他的自题诗,其中有句:“夜来曾入定,岁久或闻钟。且自偕兄隐,栖栖学种松。”在敬亭山的石涛,经常参加采茶、种松等体力活,是谓农禅。石涛居敬亭山十余年,想来应种松无数,这满山的松树,哪一棵曾是他亲手所植呢?难怪敬亭山的松树一个个都像老僧入定。

水东是水阳江边的一座古镇,史上是繁华一时的水码头。老街古迹遍布,如十八踏御井、五道井、大夫第、当铺街、花戏楼等等,这些都是当年繁华的见证。然而水东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枣。枣是水东特产。我的眼前马上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:一棵枝繁叶茂的枣树下,一个留着桃子头的小男孩,手持着一根长竹竿,正在使出吃奶的力气打着枣。有一颗枣子正落在他的头上,发出砰的闷响,他皱着眉,伸手使劲地揉着。小男孩子长大后,就常在枣树下读书,读得字里行间都有了枣的清香,那诗文也变得甜滋滋的。及至离开家乡,到外地求学或为官,我想他会也带上一包家乡的蜜枣的。那种浸润心头的甜,能抵世间百苦。

有一晚,夜宿板桥村的一家茶园民宿。皖南许多古村落的名字,极富有诗情画意。非常喜欢“板桥”这个名字,让人想起郑板桥,想起竹影婆娑,想起人迹板桥霜。下半夜,我早早地就醒了,再也睡不着,听见鸡叫过三遍,天亮了。晨起开门,晨岚扑面而来,给你一个熊抱。溪流淙淙,循声来到溪边,只见满河滩浑圆的卵石,我挑了一只带波纹的。许是流水留下的记号,也许是古木的年轮,这些都不重要了。我想将它摆在书房内,纪念曾经历过的板桥一夜。残月在天,霜迹无痕,踏上板桥,我就是那个最早离开的人。

青龙湾落羽杉湿地公园像一帧绚丽的巨幅山水。青山巍巍,一湾绿水缓缓东去,两岸是火红的落羽杉林。此时,要是乘一叶小舟,任它漂浮水面,流连于红杉林间,那是再美妙不过的事了。不过,在观景台上,面对如此壮观的人间奇景,还夫复何求呢。独对河山,纵然人声喧哗,吾心却苍凉似水。网上有一个热词叫美哭了。人在面对美景时,为什么会有要哭的感觉呢?由于种种原因,像生命里那些美好的东西一样,美景向来都是不可多得,十分难得,且难以再得,这怎不叫人有喜极而泣的感觉呢。

进入泾川,迎接我们的,是一片接着一片的青檀林。青檀是宣纸的主要原料。青檀要三年乃成,剥皮、摊晒,摊晒阶段耗时最长,历时八九个月甚至年余,日晒雨淋,自然漂白;然后蒸煮、洗涤、碓皮、捞纸、晒纸等等,诸多程序,缺一不可。一张宣纸的诞生,千锤百炼,历尽磨难,旷日持久,它的前生不堪回望。纸是山川灵气、日月精华和人的智慧所凝聚。一张宣纸摆到我们面前,那是一种让人怦然心动的白。此时,它不仅仅是一张纸,还是知音,记录你的心迹;是山林,收留隐士;是茫茫天涯路,迎纳疲倦的归人。

古秀才走宣州,一路上指指点点,不亦乐乎。何立伟先生走进一户农家,见其室干净整洁,农具等排列有序,感叹说干净比富贵好;苏北在见到青龙湾火红的落羽杉时,大叫一声“我的妈吔”;张扬在面对宛陵湖飘飞的芦苇时说“几度泫然”;胡竹峰在颠簸的车上说,这个世上没有几个职业比做文人更快乐。嘿嘿,真是书生之见,书生情怀,书生本色。

秀才之心,是草木之心,是天地良心。世有秀才,幸甚至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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